第六章

第五章 饭堂打架
　　班长把大家集合起来，对这件事做了讲评，说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绝对严惩不贷，语气严厉之极。沉默了一会儿，他大概觉得自己的方式不是很好，就及时地做了调整，用春风化雨的话语来缓解气氛，只要他一带头，我们肯定乐于追随，谁都不喜欢板着脸做人。
　　荆毕有意无意地说起要卖一个电话，并且表示自己现在的钱不够，然后顺理成章地讨论到谁身上有多少钱，他说可以先借给他，到发工资的时候再还。在这里，除了相信他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有了这句话，慷慨解囊的大有人在，我本没有多少钱，为了表示对班长的信任和不受到孤立，象征性的拿出200元，其他人显然比我有钱，也比我热心得多。
　　早操过后，所有的班长集合，带到了电话亭，大概有十五分钟的样子，全部铁着脸走出来，显然情况很不妙，新兵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出了一点错，被班长修理，\"班长不开心，后果很严重\"绝非一句玩笑话那么简单。
　　开饭的时候荆毕把筷子一甩，转身走了，结果没有一个人敢吃，全部都跟着回到班上，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仍然低着头，做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中华天使\"的保障立马到位，铁荣紧跟着把烟灰缸摆到相应位置，荆毕用力吐出一口烟雾，眼睛向上翻着朝众人脸上扫了一遍，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好高啊\".他话还没有说完，人已全部蹲到地上了。
　　他脸上渗出轻蔑的表情，是对自己专制的狂傲还是对我们顺从的不屑一顾？事情很简单，就是电话亭旁边满地的烟头，我们班的新兵被他控制得死死的，一个星期只有在周末才能请假去打电话，并且时间限制在十分钟之内，看着其它班的人自由自在打电话，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的业火，他觉得在这种管控下，我们班上绝对没有人去扔烟头，自己应该受到表扬。
　　我对他立刻生出极端的厌恶，他凭什么对我们骄横？我又为什么要向他屈服？受了一点气，就变本加厉地在别人身上找到平衡感，不会反省自己近乎变态的行为，反认为那是无尚的光荣，简直就无耻得让人恶心，从别人口中听说他还算是优秀的，换句话来说，优秀的都是这个样子，其它人就让我很难发挥想像力了，我不是一个很刻毒的人，但对这样的军营的确很失望。
　　或许我以点盖面显得太偏激，可一旦对某种东西形成了这样的态度，就很难再改变，特别是对他的态度，以后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挑剔着他身上的毛病，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慢慢累积对他的鄙视。
　　元旦节放假三天，我去参加乒乓球比赛，大脑的意识不能够控制住手的动向，上去几分钟就下来了，突然间感觉自己好陌生，仿佛身体和灵魂分离了一般，五脏六腑被掏得空落落的，躲到天台的角落里，抽了当兵以来的第一支烟，听着忽远忽近的喧嚣，苦涩涌上眼角，打湿了脸上的皮肤。
　　闵青龙又出事了，中午当小值日的时候，因为争着打饭和别人发生矛盾，在饭堂里大打出手，值班干部连忙跑进去制止。周围的人全部围了上来，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们，这是第一次发生的打架事件，他们两人立刻成为新兵连人气最旺的风云人物，各人有各人的理由，谁都没有说清楚，就被干部带走了。
　　很多人大感失望，因为战斗时间太短，激烈程度不高，远远没有达到他们心中关于打架斗殴的期待值。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闵青龙一脸无所畏惧的神情，不知作何感想，且不论事情的对错，单这份敢于抗争的勇气，都是别人学不来的。我想，有一天，我会不会把这种勇气放到荆毕的身上呢？
　　他像被霜打过的草一样回到班上，眼神暗淡无光，搭拉的眼皮想把这仅存的光也给覆盖了，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说话，静静做着自己的事情，我握了握他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当然，也不需要任何的语言，我不需要，他也不需要。
　　第二天，召开了军人大会，单听这个名称，就有点吓人，我晕乎乎地端坐在人群里，只知道他们两人都作出了深刻的检查，其他全然没有记忆。我不知道干部对他做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让他变成现在的样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抽烟，很多时候，烟也是好东西。同班的人都以自己不同的方式向他表示安慰，尽量避免谈论此事。
　　星期六的军事会操和内务检查，冲淡了班上的沉闷，大家都很用心、很努力，因为荆毕事先有言，若得了第一名，这个周末就让我们自由活动，若得了倒数第一，后果么。我们都知道。旁边的四班，班长头天晚上就帮他们叠被子，捏线条， 叠好的就小心翼翼地放好，然后几个人挤在一起睡一张床。
　　功夫不负有心人，四班内务卫生第一名，我们班军事会操第一名，整个房间里都欢呼雀跃起来，尽管自由活动只是可以在班上打扑克，也有说不出的顺畅。当然，还有一个卑微得不能在卑微的喜悦，可以买泡面来吃，荆毕天天晚上吃泡面，却不让我们吃，理由是吃泡面对身体不好，只有在周末，碰上他心情好的时候，我们才可以满足一下这个小小的愿望。
　　四班班长没有这样苛刻，他们可以天天吃泡面，所以根本无法体会出我们吃泡面时那种激动的心情，同样，我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在丧失尊严的环境里默默地忍耐着，是成熟，还是懦弱？
　　站在天台俯瞰世界的感觉真好，冬与春的交织，渲染出独特的季节色彩，枯黄和新绿描绘出一幅立体的风景画，配上轻烟似的薄雾，微风吹过，恍若一位美丽的姑娘施施然靠近又远离，不经意的一回首，眼中淡淡愁绪使潇洒的白云也为之怦然心动。
　　\"现在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没有意思了，就像下棋一样，一旦第一步错了，就注定要输，没有人会给你机会的。\"闵青龙很懊悔，无可奈何的懊悔。
　　\"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糟糕，没有人给你机会，就自己给自己机会，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呢？\"\"哎！一言难尽啊！我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只想静静地等着退伍，别人看不起我就看不起吧，没有他们老子一样可以过的很好。\"他越说情绪越激动，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眼里全是愤恨。
　　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缓缓地说：\"什么都会过去的，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那样太累！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个人失恋了，他很痛苦，他觉得那个女的对不起他，他想：我对她多好啊，到头来她还是把我抛弃了，我一定要报复她，于是就自暴自弃，把自己弄得不成人样，要让那个女的痛苦一辈子。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我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女的找个帅哥结婚，还给他发了张请帖，邀请他去参加婚礼，而他呢，常常喝得不省人事，就在他女朋友结婚的那天晚上，横穿公路给车撞死了。
　　\"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有许多事情听起来不可思议，可它却真实的发生过，而且就在我们身边。
　　\"那女的真够残忍的\"
　　\"不是那女的残忍，而是那男的太懦弱，生活本来就是坎坎坷坷的，谁都会摔跟头，摔倒了爬起来就是了，拍拍身上的灰尘，和从前还是一个样，如果自己都不想爬起来，那就真的躺一辈子了，所有的东西都由自己决定，别人永远伤害不了你，能够伤害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说完又补充了两个字\"谢谢！\".
　　又到了教歌的时间，所有人列队坐在训练场上，手里拿个本子，眼睛鼓鼓地盯着黑板，我比较喜欢教歌的时间，因为这样的场合很容易让人感受到我理想中所谓的\"兵味\",八班班长在黑板上写\"过得硬的连队过得硬的兵\",二排排长笑着朝我们喊：\"有没有自认为写字写的比八班长还好的，有没有？\"我的心砰砰直跳，荆毕转过头来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一鼓劲，站起来洪亮地迸出两个字：\"报告\".
　　他提了提嗓门，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乌帝\".
　　\"很好，上来给大家露两手，大家鼓掌欢迎！\"
　　我接过八班长手里的粉笔，轻车熟路地写起来。写完之后，他就问我当兵之前是做什么的，我说教书，他微笑着点头，眼中充满赞许的目光。\"再大声的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
　　\"乌帝！\"
　　掌声如潮水般盖过来，二排长没有下口令，他们全是自发的，我看到带头鼓掌的是荆毕。下来之后，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握笔的手竟有一丝颤抖，闵青龙笑着向我伸出大拇指，还做了个调皮的鬼脸。这件事让新兵连很多人记住了\"乌帝\"这个名字，我知道征服他们的不是我的字，而是那份自信与豪气。当与荆毕眼神接触的一瞬间，我破天荒的给了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微笑。
　　没几天我就被叫去出黑板报，同去的还有四班的冯志刚，我们是老乡，平时也很谈得来，他和我同岁，当兵之前去很多地方打过工，我很喜欢听他讲他的打工经历，特别是讲到他在东莞时听的那个节目\"木凡的天空\",经常忘乎所以地陶醉：\"大家好！我是木凡，木头的木，平凡的凡。\"那时他在一个服装厂工作，每当这个节目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静静地听着木凡富有磁性的声音，一个个感人的故事，让人听得如痴如醉，尘世所有的烦恼已不复存在，世界就剩下两个人，木凡和自己。
　　晚上十一点多才弄完，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和酸痛的手，疲惫的满足滋生了睡眠的因子。轻轻的呼吸声和鼾声缓缓敲打着夜的宁静，我蹑手蹑脚地回到班上，桔红色的灯光透过窗纱，柔和地爱抚沉沉入睡的人，床已经有人帮我铺好了，脸盆放在床前，伸手试了一下，尚有一丝余温，我抬头仔细地看着四周，那一丝余温从手指慢慢扩散，在身体里循环游走着。
　　躺在床上，感觉枕头下面硬硬的，拉开一看，一瓶营养快线和几块饼干，我用一个母亲抚摸新生婴儿的手来回感觉着，这一瞬间是庄严的、神圣的，我重新陷入沉思中，咸咸的液体滴落在上面，溅出清脆的音符把我带到万籁俱寂的海面上，母亲披着月光，站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朝我招手，小舟在银色的波光里，我在母亲的怀里。
　　新兵开始授衔了，终于可以告别那一套又脏又难看的冬季作训服，大家别提有多兴奋，我作为新兵代表上台发言，晚上给的稿子，第二天早上就开始，这是一次机会，我一定要把握，可惜时间太短，稿子没背熟，不敢脱稿，万一忘词脸就丢大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望着台下黑压压一大片的人，觉得平常眼中不像兵的他们此刻俨然就是一支可以冲锋陷阵的钢铁队伍，我就是那个领头羊，抬着机关枪冲在最前面，畅快淋漓地向敌人的阵地冲锋。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心情都不能平复，看着台上那一排排耀眼的肩章，终有一天我也会坐在哪个台上，对下面的人说；\"你们是我的兵\"!
　　过春节了，军旅生涯中的第一个年，气氛搞得很high,所有人齐聚一堂，干部一个个地过来敬酒，\"一！二！三！干！\"的声响回荡在新兵连的上空，当然，对于困顿了很久的胃是饕餮的滋补，所有的食物风卷残云般地被洗劫一空。短暂的激情狂放后是深沉的落寞，我开始想家，他们此时一定在忙着做年夜饭，没有我的春节，他们又叫谁来来回回地把盘子拿过去？叫谁去给供桌的神台添香油？又叫谁去贴春联呢？爸妈围坐在席前，交杯换盏之际是否也想到我了呢？还有敏，她又在想什么呢？
　　看春晚之前是打电话的时间，好多人围在那里等，我挤不进去，似乎也不屑于挤，躲在天台的角落里听着四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点上烟，体会这默默的夜晚。以前那么珍爱的春晚，一点也看不下去，唯一记住的就是周杰伦的那首\"青花瓷\",黯然的旋律中飘着我密密麻麻的心事。守岁之后就在院子里放礼花和火炮，热闹总是属于别人，我只是个旁观者，或者说我是在木木地看一部乏味的电视剧，所有的思维和记忆都慢慢淡化，淡化成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涩，伴随着梦的荒芜渐渐远去。
　　程序化的游园活动一会就结束了，总得找事情来打发难得空闲的日子，在班长的带动和默许下，钱包鼓鼓的新兵们都在摩拳擦掌地观望着全民参与的活动——扑克牌，没有赌注的游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人总要对自己的行为负相应的责任，输家总该接受一定的惩罚，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就是人民币。
　　在这里大家习惯叫\"扎金花\",似乎这样的名称更能挑动人的神经，想着那堆成山的人民币，谁会不动心呢？一堆一堆的人迅速积聚起来，几乎没有人愿意当旁观者，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甘为孺子牛的人也在旁边呐喊助威，比坐在桌子上的人更激动，只是这种激动表现得很低调、很静默。
　　我终于也没能默默注视到最后，参与到其中，两天下来，基本没赢到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把全部的忧虑和烦恼都在向桌子上放钱的动作中发泄没了。有人赢钱就一定有人输钱，灯灭人散之后，大家就带着各自的喜与悲静静躺床上慢慢回味。